谢谢你们,熟悉的陌生人
文/贺 岩
事情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,除了我自己也许不会有人再记得提起这件事。但是两个月来,我的心总是惴惴不安,好像一个负债潜逃的小人,随时可能被人认出抓住。
是的,我的确欠了别人的债,而且是一笔很大的债。
今年4月中旬的一天下午,我从花卉园轻轨站出口处出来,几十级阶梯刚上完,突然觉得心紧头晕。我原本就患有帕金森和体位性血压不稳症,心知不好,赶快去抓公路边的护栏,把头和身体靠在护栏上,坚持一两分钟,血压就会恢复正常——我曾多次这样度过危险。谁知这次病魔来势凶猛,没等我身体全部到位,眼前一黑,瞬间掉进黑暗的深渊,什么都不知道了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,一团亮光从天边飘来,在我的头顶上旋转,把紧裹着我的黑幔削成碎片,随风飘散。耳边响起嘈杂的人声,意识回归大脑:我晕倒了,被送进医院,正在抢救。我想说话,可是没有声音;我想看看四周,可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。但是我知道身边的人在忙碌:输氧,吊水,针灸,按摩,注射,电击……
突然一个女护士惊喜地叫起来:“他的手指头在动!”
紧接着惊喜不断:“脚指头也在动!”
“眼皮动了!”
等儿子匆匆从沙坪坝赶来时,我的意识已经基本恢复正常,身边除了一个值班护士,没有其他人了。
从儿子口中,我才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阎王殿,是众多的人硬生生地把我拉回来的。
我晕倒后,脖子恰好卡在铁护栏的装饰间隔中,如果时间稍长点,仅此一项,我就该上交退休证了。脖子上的两道血痕可以证明的确如此。
据说,最先发现我状况异常的是一位过路的中年妇女。她见事不对,急忙向附近的人呼救。正在执勤的协警也赶来询问。有人提出建议,有人对我施救,有人用手机通知附近的医院。不到十分钟,渝北区第二人民医院的救护车就赶到了现场。
当时的场面应该有些混乱,还有人打开我的挎包找与我亲属联系的线索。而当挎包再回到我手中时,里面的现金、各种卡、各种证一样不少,连我的拐杖都完璧归赵。
钱财乃身外之物,暂且不论。当时帮助我的人没有谁与我相识,我的生死祸福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。那位大姐完全可以当做什么也没看见扬长而去,甚至多一个心眼:该不是“碰瓷”的吧?闲事少管,免得惹祸上身。这样的报道已经屡见不鲜。后来的人见前面的都视而不见,肯定会觉得其中大有蹊跷,也绕更大的圈子离我而去。如果真是这样,这篇文章也就不存在了。
我被陌生人送到了医院,医院如果坚持“先交钱、后治疗”、“亲属签字才能上治疗台”的管理条例,那么任何治疗手段对我都是多余的了。
这几个“如果”都可能发生,这样的先例在报刊、电视、网络中已经屡见不鲜。舆论惊呼:人性的冷漠将最后毁掉人类。
幸运之神实在太偏爱我了,让这些“如果”一个都没有发生,一群陌生人和渝北区第二人民医院的医护人员接力施救,硬生生地把我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。
就事论事,如果时间倒流几十年,我遇到的这种情况算不上新闻,不值得大惊小怪,因为随时随地都在发生;对我而言,这些人也不能算是陌生人,我对他们很熟悉、很亲切,因为我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,那时候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,叫“雷锋”。
可是现在我遇到这种情况,真有点“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”的感觉。当我回过神来,心里辗转反复,竟然有了喜出望外的莫名激动,不是因为重生,而是因为重见“天良”。
这次重生让我再一次坚信:无论“人之初”是性善还是性恶,在人心的深处一定藏着“天良”,人性是“向善”的;无论世事怎样变化,人性自身都具有回归“天良”的能力。在某些环境中,人性会迷失于“恶”;但在另一些环境中,“天良”会苏醒,一度走失的人性会回归于“善”。
总之,我是幸运的,当我的生命遭遇危险时,有这么多善心人向我伸出仁爱之手。
而他们是谁?是干什么的?我一概不知,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。但一想到他们就生活在我的周围,生活在这块中国土地上,十三亿茫茫人海之中有很多他们这样的人,我的心就感到了安宁。
我虽然无法认出他们,向他们深深地鞠上一躬;但我可以把他们送给我的“善”奉献出来,让更多的人看到“天良”的光辉,享受到人心的温暖。
我这一生,几次与死神面对面相遇,然而最后都能逢凶化吉。幸运之神能这样关照我是有原因的,那就是我也曾经多次为救别人而将自己生命置之度外,赴汤蹈火,在所不惜。“人在做事天在看,头上三尺有神灵。”此话不假。
故作此文,献给心灵在黑暗中挣扎的朋友。
2018年6月25日